光绪二十二年二月十五日,公元1896年3月28日,刘士瑞在山东单县城关火神庙“唱戏四天,以聚会友”。义和团运动从此开始。一直到引起庚子事变导致八国联军进京,义和团进行的活动,都好像一场戏一样,一大群热爱戏曲、戏剧性人格的人,将人生活成了一出剧,只可惜,不可能如戏散一样活着回家。
据当时直隶省滦县志记载,一拳首绑了教民到神坛前候审,拳首“用红布蒙首束腰,并用红绳盘束胸际,仿戏剧武生装束,立白木凳上翘一足,口中则仿戏剧武生科白口吻,询问某奉教若干年及其它琐事。少顷,则定罪曰:杀无赦。”他们穿着红袄、皂靴,背着大刀、红樱枪、打着各色旗子,有的还仿戏中武生装扮,将小旗插在背后。
义和拳讲烧香叩头、念咒吞符、降神附体,所请之神大多是戏曲中人物。龙顾山人的《庚子诗鉴》记“习拳者持咒面东南方,三诵而三揖,即昏绝于地。顷之手足伸屈,口作长?,一跃而兴,舞蹈不已。问其名,则关平、武松、孙悟空、黄天霸之类,皆戏剧中习见者”。男练义和拳,请神多为戏中男性英雄;女练红灯照,附体之神则多为女角“一身红装,扇扇子,扇碗,就升了天,凌空驾云,遂成了神仙”,或“手里提着小红灯笼,胳膊上挎着毛篮子。枪子一来,用扇子一扇,枪子就掉在毛篮里,打不着她”。
义和拳攻城打仗亦如唱戏。《庚子记事》中记录义和团在天津的战斗,“均已大红粗布包头,正中掖藏着关帝神马,大红粗布兜肚,穿于汗衫之外,黄裹腿,红布腰带,手执大刀长矛,腰刀宝剑等,呼啸而来”;《庚子国变记》里说义和团作战,“各持引魂幡、混天大旗、雷火扇、阴阳瓶、九连环、如意钩、火牌、飞剑,谓之八宝器物”;《清史演义》里写义和团打仗时排兵布阵,也是和《三国演义》里的阵势大同小异。1900年6月18日廊坊之战,义和团敢死队向联军进军,领头的居然是一名身披金红袈裟须眉皆白的老和尚,胯下骑着一匹枣红色赤兔马,右手提一柄禅杖,左手抱一个锦盒,身后跟着两个涂脂抹粉、梳两个朝天辫的童子,挥动着红绸手舞足蹈前进。这样的先锋迅即就被联军的炮火打死了,联军事后捡到老和尚抱着的锦盒,发现里面放着的是一本《春秋》……
西什库教堂久攻不下,礼部尚书献策端王、庄王,飞檄请来五台山老和尚,施法术攻城。给事中陈恒庆登墙观战,他在《清季野闻》中记述:只见红灯照“韶年女子,手携红巾,只著小红履,腰系红带,下垂及足,额有红抹,掩映粉黛,口诵神咒,蹀躞于府厅氍毹之上,乐部歌妓,唱荡韵,舞长袖,不能比也。”恍然之间,不知是观战还是看戏。武台山的大和尚从这些唱荡韵、舞长袖的韶华女子中选了随从的红灯照女将,连同义和团去攻城。接下来的场景就回到现实??大和尚与大师兄都中弹身亡,红灯照女子在溃退中被践踏而死。
不止一本外国人写中国的书提到过清朝中国人对戏剧的痴迷,乡间市里,田间地头,只要有戏,就观者如堵;上至朝廷命官,下到村野小民,人人会唱几出戏。但痴迷到如此地步,只能用荒诞与疯狂来形容。不仅无知小民痴迷到戏如人生的地步,连朝廷高官们也都对这些表演信以为真,以戏的逻辑来理解世间万物,因此才导致庚子之乱的发生。一场拳乱,死亡不知几万人,天津北京都几成废墟,戏演到这份儿,真是终极之境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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